我的小舅

　　在我童年的时候，印象中的小舅是个有点神秘的亲戚。小时候我很少见到小舅，只有当他从外地回家探亲，到我家来看望我妈妈时，我才能见到母亲经常向我说起的小舅。小舅瘦瘦高高的个子，跟我说话时常用普通话，那时我曾问小舅在哪里工作、是干什么的。可小舅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，只是告诉我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，是在为国家做很重要的工作。每次见到小舅，他总要教导我好好读书、增长本领，长大了建设祖国。

　　小舅不仅在我的印象中有点神秘，在我外公眼里也好像是个有点吃不透的儿子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，我的小舅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大西北工作。第二年春节小舅回家探亲时，竟然掏出一大把的递给外公。当时几乎把外公吓倒，连声责问小舅究竟在外在干什么、这么多的钱是怎么来的。小舅却笑着安慰外公说，自己的工资和津贴每月加起来有70多元，这是国家发给自己的，这几百元钱来路正，是儿子积攒下来孝敬父亲的。这事我是后来听母亲说的，当年小舅孝敬外公的钱有700多元。而当时外公外婆一家人在生产队劳动，一年干到头年底分红还不到100元，生产队里还有许多人家是透支户。小舅拿回家的700多元钱，对于为全家温饱而辛勤劳作的外公来说，确实是一笔惊人的巨款。当时小舅还告诉我母亲说，他的工资和津贴比县里领导干部的工资还要高。

　　小舅与小舅妈是在条件艰苦的甘肃工作时，相遇相识、相知相爱的。小舅妈是北京人，中专毕业后响应国家的号召，从北京西行到大西北的核武试验基地，在实验室从事有关非标设备的模具生产。当年厂里的工作条件很差，在防辐射方面也没什么有效的保护措施。小舅妈是厂里的优秀党员、部级劳模，她在工作中总是无怨无悔地冲在前头，这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辐射影响，由此遭受了致命伤害。小舅与小舅妈育有一女一子，当他们的女儿在读高中、儿子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，小舅妈就病倒了。在护理小舅妈的七年多时间里，小舅扮演了家长、保姆、医生等多重角色，任劳任怨悉心照顾小舅妈，吃尽千辛万苦的小舅相信，生命的奇迹会在小舅妈的身上发生。但愿望美好、现实残酷，小舅妈终因癌细胞扩散不治，40多岁就离开了人世。

　　痛失妻子的小舅没有更多的时间沉浸于悲伤，单位里的教学工作、子女的抚养教育、父母的照顾等等，都等着他去用双肩扛起。别人是人到中年万事休，小舅却是人到中年多磨难。好在作为农家子弟的小舅，对人生道路上的种种磨难能摆正心态，一个人无所畏惧就不会迎难而退。既当爹又当妈的小舅，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，倾尽心血抚育一双儿女，后来女儿随女婿到国外工作，儿子从医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医生。

　　当年小舅回老家探亲时，一些同学和朋友曾劝他想办法调回老家工作。身为知识分子的小舅脸面薄，认为单位领导对自己一家人关心照顾得很周到，自己在单位里也工作愉快，在重用自己的时候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，实在开不了这个口。小舅是想在外地再工作几年，等时机成熟时再说。一年又一年，小舅调回老家工作的事一拖再拖，直到他退休也没有办成。

　　退休之后，小舅回老家的次数多了，我与小舅的接触也多了。在多次倾听小舅的讲述后，我对小舅有了更深的理解。我的外公外婆育有四子三女，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但外公外婆节衣缩食供小舅上学读书。小舅人很聪明，读书也用功，小学、初中时的成绩都很好，后来考入县城里的一所重点中学，于1960年考入扬州师院数学系。大学毕业那年，因为家里是三代贫农，学习成绩突出，根红苗正的小舅被国家核工业部选中，分配到位于甘肃的某核武试验基地。在甘肃工作三年后，小舅又随单位转战到当时的四川涪陵市白涛镇。

　　今天已经解密的资料告诉我们，当年根据国家三线建设规划，要在白涛镇的山洞中筹建一座核工厂(816厂)，这是由周恩来总理签署命令，在西南地区最早建设的核工厂。为此，小舅和同事们一起作为先头部队，为816厂生活区的规划选址到来到白涛镇。在前期工作完成后，816工程于1966年开始了长达17年的建设，到1984年全部完成土建工程、85%建筑工程、60%安装工程。国家对这一工程先后投入6万多建设大军，总投资7.4亿元人民币，总建筑面积达10.4万平方米。在工程建设初期，小舅先是为816工程的技术工人搞专业培训;816厂子弟中学成立后，小舅又被调到中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。小舅在中学里一直教高三毕业班，每年班里学生的高考数学成绩，都远超当地高考数学平均分数。热心参政议政的小舅，还曾作为教育系统的中学高级教师，连续三届当选为涪陵市人大代表。

　　如今退休在家的小舅，时常会哼唱《祖国，慈祥的母亲》这首歌：“谁不爱自己的母亲，用那闪光的美妙青春。亲爱的祖国，慈祥的母亲，蓝天大海储满着，储满着忠诚，我们对您的忠诚……”小舅曾对我说，这歌词抒发了知识分子与祖国血肉相连的深厚感情，表达了华夏儿女对祖国母亲的赤诚之爱。是的，小舅这一代共和国培育的知识分子，虽然人生坎坷、历经磨难，但始终不变的是忠诚爱国的赤子情怀。

　　我的外公外婆和他们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离开了人世，当初的兄弟姐妹七人，如今只剩大舅、二舅、小舅和我母亲4人。每年清明时节，小舅都会从外地赶回老家，与大舅、二舅和我母亲一起到祖坟祭拜。这时候，小舅时常一个人蹲在外公外婆的坟前，为他们烧许多的纸钱。

　　我知道，75岁小舅的心中还有一个秘密，他想回老家安度晚年。可是，因为种种原因，小舅的这个愿望，一直难以实现。我理解小舅，他是故土难离，他想叶落归根。美不美家乡水，亲不亲故乡人，在小舅的心中，留存着游子对故土的恋情。

　　作者：黄永华
　　稿源：齐网
　　编辑：齐若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