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南名家孙红：包饺子

　　作者：孙红(平阴)

　　小时候，生活水平低，过年的那顿饺子，就变得特别诱人:白菜心剁的碎碎的，猪肉切成手指头肚的四分之一大小，用豆油，面酱，葱姜末慢慢养着，麦子根附近，再薅一把跨冬迎春的花荠菜，洗净切碎放进馅子里，包好的饺子，咬一口，一个肉丸，好吃!

　　鹿书记家和我们是邻居，他是我们整个管区最大的官，却一点没有架子，常常去他家玩，赶上他家吃饺子，我和姐姐就自觉的跑去院子里看月季花，这是我爸妈嘱咐过的:人家吃饭，看都不要看，这叫有家教!鹿大娘总是端着碗撵出来，一人嘴里硬塞一个，说尝尝她家饭好不好吃，说实话，她家平时吃的饺子，和我们家过年的饺子一样好吃。回家告诉了爸爸妈妈，俺爹说:好好上学，长大了坐机关，你们也天天吃那样的饺子。饺子倒是其次，鹿大爷干净，和气，特别喜欢小孩，还送了个外号给我:老第一，一喊我，我就脸红，因为也没回回考第一啊，那我下次加油好了。我长大了，想做鹿大爷那样的人。

　　上初中，只休星期天。那一天，我要做作业，洗衣服，刷球鞋。妈妈则忙着包炖饺子给我们，算是一种犒劳。多是韭菜鸡蛋馅，或者白菜豆腐馅，除了来客人，家里很少吃肉。记得表姐，周末喜欢来我家玩，妈妈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款待侄女，就擀一把面条，放在油里炸，又香又酥，让小孩占占嘴。剩下的，剁碎了放在馅子里，炸面条吸足了馅里的水分，又香又韧，就像放了油知啦一样，饺子比以前还要好吃，这是我妈的一项发明创造。

　　家里人要求我把学上好，没人让我做家务活，我最多帮她们擀个饺子皮罢了。星期天，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，收音机里播放着长达两小时的“快乐星期天”，相声，诗朗诵，录音剪辑都有，气氛莫名的就高涨起来。最喜欢的是十分钟的歌曲点播，一到这个环节，姐姐就要我，把音量调大一点，还让大家都不要说话。播放的都是最新的流行歌，像什么《风雨兼程》，《外婆的澎湖湾》，那年代，电视机，录音机都少的可怜，文化生活很是贫乏，最早学会一首新歌，唱给小伙伴们听，那是一件很得意洋洋的事情。

　　有个星期天，妈妈派姐姐去买饺子馅，老惯例:二斤韭菜，好吃又便宜。姐姐一会回来说韭菜卖没了，只买了二斤绿豆芽。这顿饺子吃不上了!我的情绪立马低落下来。“咱包绿豆芽的”我妈说。“谁家吃绿豆芽的饺子”我一脸嫌弃，“咱试试哎，恁几个没吃过吧”我妈烧了开水，豆芽淖水，粉条泡软，都剁的碎碎的，多放了几个鸡蛋，煎的黄黄白白。我是一边包一边嘟囔，“切，绿豆芽的饺子”，我妈就那句话:一会你就知道了。结果，那顿绿豆芽饺子，特别的清嫩爽口，一家人都说我是死心眼的学生，我就嚼着饺子，自嘲的大笑。我们后来尝试过很多馅的饺子:豆角，茄子，大头菜，黄瓜馅的也做过。粗粗的老黄瓜，去皮，去瓤，擦丝，吃起来也很清口。

　　有个姓吴的同学，胖乎乎的脸，我喊她小吴胖子，她也不生气。她家更厉害，连菜花，土豆都包过饺子，用她的话，能吃的菜都能包饺子，我狡猾的说:辣椒也可以吗?我们都大笑起来，就这么成了朋友。每次周末，她都会带煮地瓜，或者地瓜干给我，我们也谈未来，我俩说好，考不上学，就合伙摆摊卖衣服，赶四集，反正不能在家种地。后来我去上高中了，小吴真的去摆小摊，赶四集了，真怪想她的，到了冬天，她胖乎乎的脸蛋还会生冻疮吗?那些同学，毕业后再没见过，同学聚会希望她们都能来，真的很想再见到她们!

　　上高中的那天，邻居二大娘，送来了两个嫩吊瓜，说孩子出去上学了，包顿饺子给她吃。才八月份，那瓜带着花，还没长开呢，大大的葱花豆油，还掐了一把荷香叶，我妈包了顿南瓜的素饺子，让我吃了滚蛋，好好的考大学。每次周末回家，妈妈依然会包饺子给我，邻居有时候会送几条炸鱼，或者待客剩的小半碗牛肉，她们说，熬了一星期了，给上学的学生加点油水，仿佛考学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，我也不是老孙家一家的孩子，邻里乡亲，就是这么的质朴和热情。上大学那年，父亲身体不好，街坊四邻，把我喊到他们家吃饭，有人给我十块钱，有人给二十块，让我放心的出去，家里的活有他们帮衬，招待我的，还是一顿热腾腾，圆鼓鼓的饺子。那种感情，是祖祖辈辈一起生活培养的血肉之情，在城里生活的我们，再也难以体会!

　　每周都会包次饺子，提前手切肉，养好肉馅，一半肉一半菜，菜往往是做菜剩的边边角角。或者一堆白菜帮，几个快糠的青萝卜，该扔的东西，剁成馅，做成饺子，就成了美味，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:过日子。看韩国人包饺子，什么材料，什么工艺都很讲究，记得银珠为了学包饺子，专门拜访民间师傅，累不累啊。我们中国，饺子馅，想简单就简单，想复杂就复杂，饺子的形状各家都不太一样，包完了可以煮着吃，蒸着吃，煎着吃，随你!

　　中国是一个讲中庸的国度，凑凑合合，愈愈拢拢，不大离就行。饺子是中国的传统美食，里面也有很深的中庸文化，好的坏的，就这么剁了，调了，包了，煮了，吃了吧。一家人就像饺子里的各种材料，有主有次，却一个也不能少。人的一生，何尝不是如此，做了好事坏事，死的那会，没人再提，了了，烧了，装进一个小盒子，埋进土里，没人说起!

　　想的深了远了，觉得累了，冰箱里还有剁好的馅，和好的面，包饺子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