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陈寅恪的最后20年》再版,13年来一书难求

2013-09-13 17:24:38  来源: 凤凰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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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南都:回顾这些年陈寅恪热的产物,你觉得陈寅恪给予了最近二十年中国知识界哪些东西?

  陆键东:近十年来有关“陈寅恪热”的种种非议,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历史现象被世人忽略了,那就是陈寅恪活着时一直都是“热”的。陈寅恪青中年时在学术界已经有大名,在民国年间,他的课就常常吸引好事者前来看热闹,陈寅恪晚年就对端木正笑言大多数人来“是来看耍猴的”(据端木正回忆)。陈氏双目失明后对此更在意了。故此1949年陈氏南来广州,对要求听他课的人(非学生)有一个“动机审查”,问明所谓何来。中老年时,陈氏已经确立了在中国学术界极为崇高的地位,学界以谈论陈氏的动向为谈资。在晚年,陈氏更以获得绝无仅有的特殊照顾而在世俗社会中被口口相传。所以,陈氏生前就是一个“热门人物”。

  以下谈我自己的思考,陈寅恪的一生,可以说浓缩了百年中国文化进程的某种有代表性的东西。这个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。第一,陈寅恪历经三朝,八十年人生动荡,他在三个朝代的人生特点,都从某些方面反映了所处时代最为鲜明的时代特征。这一点即使享有更大名气的胡适,也难与陈先生比拟。所以陈寅恪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化极为难得的一个历史标本。

  其二,最有学术价值的是,陈寅恪一生的追求八十年从来没有改变过,变化的只是围绕着他的时代。当二十世纪远去,陈寅恪所处的时代消失,可是陈氏从没有改变的著作,却以原来的面貌留传下来。即使陈氏那些借古讽今的文字,包括他的诗,似乎也为时事而发,但陈是以坚实的学术做基石,故此这些著作反而具有了更为广远的历史意义。这对中国现代学术的构建极具示范意义。

  南都:你在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曾写到董每戡与陈寅恪的交往。那时是否就已计划写这本书了?

  陆键东:在90年代查阅历史档案时,满眼触目的都是一些岭南学界悲剧人物与悲情的历史记录,就随手记下了一连串的历史人物的名字。当时年轻,雄心万丈,想着写完陈先生晚年的历史后,再用十年的时间,写出一部知识分子痛史的大书。

  其中董每戡就是一个重点人物。或许开启我幼年人文情怀的正是戏曲,我天然对这位戏曲教授感到亲切。可是等到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出版之后,昔日曾令我得心应手的外部研究条件,已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。一直存于脑海间的宏图大计,遭到重挫。这是一件至今思之仍让人痛惜不已的事情。我痛感对不起那些沉冤已久、仍在尘封中的前人,因为我曾经抚摸过他们的灵魂,但我却未能写出他们的人生故事。唯可庆幸的是,董每戡教授进入我心底已经多年了,我对他的学术积累尚算深厚,故此在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后,我将心血都倾注在《历史的忧伤》身上。

  南都:为何同样锁定董老的最后二十年?

  陆键东:如前所述,尽管早前的雄心大计受阻,但没有放弃关于知识分子的研究。这部书稿,是我中年人生倾力最多的一本著作,实际也是自己知识分子研究的又一次前行。这里有一个更广阔的背景,在二十世纪,中国知识分子这一阶级出现了最大的分化,时代的剧变,演至世纪末,这一阶级开始渐失身份的认定。这是三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奇变。尤其在1949年至1979年,中国知识分子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作了最后一次悲情的裂变。《历史的忧伤》全书选取董每戡教授在五十年代中至七十年代末的不堪人生,它展示一个裂变时代“社会与人”的悲剧。

  历史总会选择一二最有代表性的人物,将时代的种种不幸都凝聚其一身。董教授正是这样不幸的典型人物。

  南都:你怎么看待这两本书的关系?

  陆键东:若要说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与《历史的忧伤》有关系的话,它们是我青中年时期探索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命运的历痕与成果,也是我对身历时代的两次描绘,寄寓了一个当代知识分子渴望文章能“经世致用”的梦想。我的一大心愿,是在未来能写一部上下三千年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全史。

  南都:这十三年间你的态度、心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?

  陆键东:这十多年虽然经历了很多,就人生观与历史观来说,没有发生怎样的变化。在这点上很感激上苍的眷顾。回顾三四十岁这段时间,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上,好像都得到呵护。1996年,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风行海内外,有一天姜伯勤教授在电话中对我说:“成名很困难,但成名后保持状态,更上一层楼,难上加难。陆先生你要好自为之。”借用一句佛家语,这个电话对我好像当头棒喝。同一年,我认识了广州文化界很传奇的一位老人王贵忱先生。认识王老的时候,也是《最后二十年》那些政治传言不断流播的时期,贵忱先生对我充满了一种师长、乃至父辈般的慈爱。每次与他见面,他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总是紧紧拉着我的手,叮嘱我不要在公开场合说话,不要接受采访。王老是老革命了,风声最紧时,贵忱先生甚至说过“不用怕,必要时我会找人的(保护你)”。

  王老有一段话也同样影响了我后来的人生,他说“以后你不要随便写东西,若没有超过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的,你就不要写,你要对得起陈先生,你要对得起历史”。这些话我受益至今。无论任何人或事,都必须经历岁月的磨洗。时光是最无情的,可以冲刷掉任何东西;可是时光也是有情的,它可以留得下经得起检验的东西。略可安慰的是,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在十多年来初步经受了第一轮的磨洗。以后它的命运怎样,只能留待后来者评说了。

  编辑:梁小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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