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陈寅恪的最后20年》再版,13年来一书难求

2013-09-13 17:24:38  来源: 凤凰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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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南都:你当时怎么想到用档案这种方法入手去做调查?

  陆键东:我在中大的几个师长都是学历史、法律与图书馆专业的,他们谈论历史时的“证据意识”让我记忆深刻。他们即使对曾参与其事的往事回忆,最后总会慎重加多一句“此事应有记载可查的”。我当时就认为,老先生们不是让我去查档案(当时“档案”两字仍十分神秘),而是表明他们的回忆是可以有其他凭证证明的。后来我就明白,五六十年代陈寅恪家里发生了什么事,中大校方一般都会在有关会议上议一议,重要的会议还有可能存留记录。

  南都:请你也谈谈对高守真、邓广铭、王永兴等前辈或知情者的口述经历。

  陆键东:1993年,在掌握了一定的材料后,我将主要精力放在追寻知情者上。高守真是一个快将被淹没的普通中学老师,历史系的现职教授从未有人提起过她,我只是有一次听端木正老师说过一句“陈师母唐筼很喜欢一个叫高守真的女生”,便从此追寻她的下落。费了很大力气,才获得她在广东澄海县的情况。首先和她通电话,记得首提陈寅恪,我明显感到电话那边她要把在脑海里已经封存的记忆重新“拉回来”。我印象中她没有当场答复我,而是说你第二天再打电话来。她给自己留了一个时间,以便重新返回那个世界。第二次、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就完全不同了。一进入陈寅恪的世界,一生所感好像泉水一样汩汩而涌,才华在那一刻展现。让我最难忘的是,她只谈先生的好,其谦恭让我震惊。直到两人见面时,才知老人其实不太善言辞。再后来,少数与她中大同班的老人提起她,只说她是个普通的学生。但恰恰是在对陈寅恪老师的“谦恭”上,高守真是我在岭南地区见到的极少数人之一。

  邓广铭先生一提起陈寅恪,脸上就放着光,王永兴先生基本上也是这个情形。王、邓两老是名教授,陈先生是他们的学术指路人,他们谈先生是理所当然的。老师与学生都成就了学术史上的佳话。高守真却没有这些光环,但从她身上完全可以看出知识分子修身带来的烙印。为什么陈氏夫妇那么喜欢她,只有一个解释最接近真实:高守真非常忠厚。陈寅恪夫妇不一定看中所谓的才华,而是在她身上可以感触到传统家风与道德习气的优良。

 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有一套自我认知的价值标准,在这个标准里“修身”是第一位的。我研究陈寅恪最大的收获,是在寻找先生的好友、学生的过程中,从这些前辈追忆里看到了知识分子修身的作用。而这个作用半个世纪以来都被不屑一顾的。

  南都:能否简要回顾一下写作的过程?

  陆键东:1993年的夏天,我在重庆的假日酒店里,事前一点计划都没有,压抑不住的激情,很意外在这个酒店开始写出了第一、二章的初稿。现在想来,是胸中积累了太多的素材,虽然重庆不是我要决定开笔的地方。此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,(我)基本上活在陈寅恪的世界里。我本身是专业创作员,不用上班。我辞掉所有的兼职工作,每一天醒来就是在苦思冥想。后来有人说是不是夸张了一些,我一笑了之,没什么好解释的。

  开笔的前后两年,几难自拔,现在回忆,当时的心灵倾诉,尚有一个世界可相依。每当写作思路凝滞、焦灼不安时,(我)本能地马上回到中山大学康乐园。很奇怪,那真的是一块福地,一回到康乐园,头脑顿醒,思路顿开。好几次急不可耐就着身边的片纸录下思绪,很怕瞬间即逝,试过深更半夜回到中大,就在陈寅恪故居附近来回走。大部分时候,一觉得写不下去,即重新进入学校的图书馆与档案馆,图书馆是十多个小时都开门,档案馆则上班时间开门。又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中大的师长,请求谒见。端木正、刘少雄、李稚甫,以及陈先生的女儿陈美延老师,这些长辈多年来对我都有很大的帮助。有记录可查,这些前辈在这段时间对我的耳提面命,多者达数十次,少者亦不下六七次。至于前后拜访两三次的中大学者,也有二三十位之多。另外比较特别的是历史系的教授姜伯勤先生,当年他大概50岁左右,时在壮年,身体尚佳。姜先生有一特点,我请求谒见,他总说我们在电话里交流吧。姜先生的谈话风格鲜明,他不提供具体的事件(而我最希望探寻的是众人不知道的历史),可是他对于历史事件的点评非常精彩,往往我告知又找到何种材料时,他即作评论。这样的经历让我明白,若没有“真材实料”,你就无法与大家对话。我是亲身感受到一个历史学家的睿智。

  事实上,《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》凝聚了康乐园几代人文学者的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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